◆最近在數碼港道拍攝的暮色起時。 作者供圖

趙鵬飛

到處跑着去看日落。

在堅尼地城住了7年多,海旁道上日漸稠密的人群,望海街巷裏的擁擠和喧囂,分薄了要去駐足守候日落的衝動。咖啡館、小酒館,舉着手機的人,早已讓那娓娓道來的日落,退成了所有影像中的一片幕布。

站在數碼港道上的圍欄前,看着數十米深的懸崖下,一望無際的海面,波瀾微微,暗紅色的太陽像一枚圓圓的無字圖章,淺淡的蓋在海天交接的落款處。圍欄邊一樹樹白千層迎風細細索索,一種不由自主的蕭瑟和惆悵,瞬間就感染了眼前的整幅畫面。

坐在鋼線灣的混凝土長堤上,翻白的浪花在腳下有條不紊的翻滾,綿延的島嶼山巒輪廓淺淡,回巢的海鷗一撥一撥低低略過,不停煽動的羽翼,讓暮色暗沉的靜謐中流動着一絲歸家的迫切。

糧船灣泊着大大小小的船艇,在疾馳的車窗外一晃而過,柔和的光線,拖了一條長長柔柔的霞光,依次滑過細細白白林立的桅杆,忍不住叫人想起西風殘照,咸陽道上的塵埃散漫。

有一次和一大群膚色各異的陌生人,在彼得堡芬蘭灣的叢林裏穿行,冬日的寒風和沒有溫度的落日光芒,織成了一條無形的鞭,抽打着每一個不由自主加速的步伐。刺骨的冷和遠處宮殿尖頂上閃耀的光,幻化成了呼嘯而來冰河鐵馬,當夜就長驅入夢,大戰了不止三百回合。

暮色四合,星河未起,渡口無人,路上匆匆。一整日的奔波總算要告一段落,腦迴路裏起的霧逸出了眼簾,眼前厚重的暮色絨幔,正快速籠罩全部的光陰。

年少時,看着暮色四起,只想快一點回到家裏。因為推開家門,便有一碗溫熱軟爛的紅豆稀飯,一碟酸辣爽口的涼拌豆芽,鍋裏還有兩屜快要蒸熟的白麵饅頭。撲面而來的水氣裏,兩個熟悉的身影在案板前低頭勞作,氤氳不定的普通家居場景,瞬間便攔住了少年所有的不安和急切。後來,暮色降臨,只想趕着卸下謀生的沉重和疲憊,回到有床有鋪的高樓小窗前,關上門,窗外的車水馬龍和燈火通明就隔絕成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杯熱茶、一盤堅果,翻一本翻了很多頁的書,追一部追了一半的劇,沉浸式的情緒轉場,便能將這一日的疲乏都做了不着痕跡的消融。再後來,已經大致能從容不迫徜徉在暮色裏,看街燈亮起、看車燈閃爍、看背雙肩包的學生、提公文袋的中年人,在巴士站大排長龍。漂泊不定的行程上,天色起起降降,隨遇而安才是常態。

還有一次,在尼泊爾一個叫奇特旺的鄉村遊蕩。暮色漸濃,勞作了一天的農人乘着大象,從田野裏緩緩歸來。許多許多的螢火蟲,一閃一閃,從路邊高大茂盛的草叢裏不停的飛出。不遠處的村莊上空,有一縷一縷的炊煙,從低矮的茅草屋頂慢慢升起,一群一群的灰鴿子,一圈一圈在青煙裏盤旋。使勁皺起鼻子嗅了嗅,烤麵餅的焦香一下子就從鼻腔,直接衝到了毫無準備的腸胃裏。

無論身處何處,在暮色裏,總有一種味道能以其獨有的方式,一遍一遍提醒你不由自主朝來時的路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