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特別喜歡雨天。不管是打着傘走在街上,感受着潮濕的空氣中明顯的水分子迎面而來;或者躺在床上,聽到雨滴打在雨棚上面,發出劈劈啪啪的響動,整個人就一下子放鬆下來了。這至少證明了一件事,並不是所有的聲音都只會干擾人,雨滴發出的聲音是會讓我們進入到絕對寧靜當中的那一種。

我曾經還出於好奇專門查找過一些資料,就發現了很多解釋。譬如,有人說雨天之所以特別好睡,是這時空氣中負離子含量特別高,而負離子有鎮定和催眠的作用。還有研究認為下雨天的滴答聲和睡眠狀態的α波(Alpha waves)一致,人聽到這種聲音就好像找到了共鳴,於是昏昏欲睡了。最離奇的解釋是說,治療失眠的褪黑素是在黑暗當中製成的,所以雨天的暗色本就惹人睏倦。而更易於理解的理由與氣壓相關,說下雨的時候氣壓很低,空氣中的含氧量自然也低,而缺氧是會導致人昏昏欲睡的。

這些答案都不能讓我滿意。我更傾向於一種詩意的解釋,這種解釋來自於我的親身感受。在雨天,雨滴漫天而來,先後打落在地面、樹葉、雨棚、水塘,碰撞出不同的聲音,落地的不同時間也不曾有什麼規律。我們能聽到它一時在此處,或許在別處,因為它並非人為的,這讓它自己成為絕對自然的一部分。而我們人類,當獨處的時候就回歸於不加修飾的自然當中。於是,我們作為自然一部分的那種狀態就和雨滴同質了。或者說,雨滴把我們領向自然。不過,若說最幸福,莫過於冬雨。在一個爐台邊坐定,留聲機裏放着德彪西的大海,手邊是坂本龍一談論音樂人生的自傳。間或聽到一兩滴雨聲,就覺得十分幸福。相較於夏雨,這是一種有些卑劣的幸福感。他因其並未真正墜入寒冷而幸福——儘管冬雨很冷,可我自己絕對沒有被淋濕。甚至我的暖氣就在近旁,它發出的熱氣非但令我溫暖,還驅散了空氣中的水霧,讓我的被子、衣服,或者觸手可及之處均很乾燥。

這時,殘酷成了一道景觀,一種屬於反差的戲劇效果把幸福定義為我的幸福,就好像關注生活的存在主義享樂觀本來就有兩種類別:一種是薩特普遍主義的存在主義,一種是加繆的自我存在主義。身處溫室的人就像是加繆,存在就只關注我之存在,而不是薩特般眾生的存在。我願意欣賞冬雨的孤寂,並隨之產生淒涼的悲傷。因這悲劇是別人的,所以是有趣的。這原理有點像看電影,最受歡迎的那些好戲無一例外戲劇性都很強。我們人類喜歡戲劇,向來是因為這委婉曲折離我畢竟很遠,我因為知道它是假的,它所勾起的情緒於是就成了一種間接情緒,雖然還是對應於痛苦、感動、快樂,可卻是間接的痛苦、感動和快樂。於是這情緒就成了一種美學。

怎麼說呢,生活當中擁有快樂固然是一件很棒的事,可有些情感卻是和不好的東西聯繫在一起的。而我們對於自己親身經歷的任何不幸,總會加倍地感受到難以承受的痛苦。冬雨是一種美學的極致。既是自然的表演,又是一種寒冷景觀,以讓我們感受到文明生活的快樂。一種養尊處優的憂鬱,詩意十足。倘若有人偶爾路過,透過窗子看到屋內這溫暖的一幕,他也會心生幸福。因為倒不是說他擁有這幸福,只是幸福就是這個樣子,在反差和自然的寧靜混雜當中傾向於優越者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