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前些日與曾經在老年基金會工作的表嫂去參加一個會議。

會議中聽到他們無休止地探討老人康養案例時便沒了耐心,中途起身離席。過後反省自己的不禮貌,大抵是由於自身已近知天命之年,在更年期的邊緣徘徊,對許多的人、事、物亦不曾放下,因此而對「老」的話題開始敏感。

閨蜜推薦我看《暮色將盡》的時候,便趕緊從網上買了。

閨蜜是喜歡波伏娃的,《暮色將盡》的作者戴安娜·阿西爾亦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傳奇女性,她是英國知名文學編輯、作家,一家獨立出版社的創始董事,被譽為「20世紀最傑出的編輯之一」,寫過許多小說和回憶錄,獲得科斯塔傳記獎等諸多獎項。戴安娜·阿西爾終生未婚,101歲時在倫敦一家臨終關懷醫院去世。

一開始我以為《暮色將盡》如波伏娃的《第二性》一樣是女性主義文本,然而一口氣讀完,才知道自己有些狹隘。戴安娜·阿西爾寫的看似自傳,看似回憶錄,卻完完全全是一本關於生命歷程的書。書中她寫到「我」的老年生活,像是一個畫家在描繪傍晚的夕陽,從它有着最絢爛的光彩的時刻,一筆一畫地繪製它逐漸黯淡下去的過程,直到隱沒在地平線的盡頭。

戴安娜·阿西爾在書中寫了老年的「我」與親人、情人和朋友之間的交往,把自己終身熱愛的閱讀與寫作、其它的興趣愛好、愛情與性、宗教信仰、暮年的生存、對死亡的看法、與青年人的相處、對人生的遺憾等等,都融入日常的小事中自然地道來,她坦然地開自己玩笑,說自己是一個地道的英國人,喜歡絮絮叨叨和自嘲,而《暮色將盡》就是在她的絮絮叨叨和自嘲中,讓人很舒適地走入了一個坦蕩的、身上沒有一絲陳腐氣息的、輕鬆地走向生命盡頭的老人的內心。

不久前和一位年長我少許的朋友聊天,除了聊到過往和當前、聊到愛情和婚姻,也聊到我們各自年老後的打算,我曾和她談起王朔當年寫給他的女兒的話:「到頭來你會發現,人之不自由,最大的掙不脫就是人與人、親情、友情、愛情——所有別人為你的付出。我們就這樣緊緊地捆在一起,生於溫情,死於溫情,忘了自己是誰,只認得眼前人。」

那天我忘記向那位朋友推薦我剛看完不久的《暮色將盡》。我在戴安娜·阿西爾的文字中看到老年的她的輕鬆來自於她內心的自由,儘管她的外在也是自由的。戴安娜·阿西爾終生未婚,無兒無女,最後的日子「無依無靠」地住在養老院。而在戴安娜·阿西爾自己看來,她卻認為「我在這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舒服地長久地享受過自己。」她在《暮色將盡》的開頭寫到了小狗的情感,在末尾的附言中寫到了她養的樹蕨,她寫到樹蕨的葉片從開始就朝着末端飛快成長,「我曾經覺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看到它長成參天大樹的想法沒有錯,但是我卻低估了它成長的樂趣。買它,確實非常值得。」

讀戴安娜·阿西爾也是值得的。就像書中開頭引用的那句「褪下皮囊,與骨共舞」,我想,對於「老」,我不會再敏感了,哪怕暮色將至,當一個人肯將束縛自身的一切都剝離開來,可以輕鬆自在,不再害怕,就能自由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