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蒙山和沂河,是山東兩個重要的標誌,遇見她們是許多人的榮幸,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更是感到有莫大的榮耀。蒙山和沂河都在沂蒙山區腹地,這裏山多民間傳誦的佳話也多,抗戰時期沂蒙山區是我軍根據地,於是湧現了許多「沂蒙紅嫂」的故事,當年攤煎餅送軍糧擁軍支前的她們,至今仍然是沂蒙女性的典範。

母親的家鄉與蒙山腳下的蒙陰縣城相鄰。記憶裏的村莊是一片破舊的房屋。姥爺姥姥去世時,母親正值年少,是在她的三伯母的接濟下長大的。母親後來在沂水師範學校讀書,經常吃不飽飯,是在校生中最貧困的一個。一次二舅媽放心不下,特意攤了一包煎餅送到學校,發現母親的窘況,從此每隔半個月攤一次煎餅給我母親當乾糧,使母親得以繼續學業。

除了二舅媽,家人們也很照顧我母親。我有一個五舅,比母親還要小好幾歲,但他知道疼母親,每次都計算着母親回家的日子,去野外拾柴火,等母親回來攤煎餅。母親回家後,五舅早早地幫母親在石磨上推好了糊子,又在灶房裏幫着母親打下手。攤好的煎餅一半留給家裏,一半被母親帶回學校,有了它,母親在學校裏就能有溫飽,能酣眠。

因為家鄉的煎餅,夯實了母親對家鄉的依戀,也夯實了母親對煎餅的情有獨鍾。母親畢業後分配到蒙陰縣從事教育工作,工作忙起來來不及做飯,便通過熟悉的老鄉購買煎餅,緩解餐桌上的燃眉之急。我八九歲母親就常催我,不是去張大娘家拿煎餅,就是到李大娘家拿煎餅,每次遞給我一個包袱和5角錢,按照當時的市價,5角錢能買一大摞煎餅。我收起錢,到村西頭的一位大娘家,她正坐在鏊子窩裏攤煎餅,是母親長期加工煎餅的「關係戶」。

寒暄過後,大娘繼續她的加工操作。那麼大一坨糊子,在她雙手虔誠地拍打下,形象和韌度得到了重塑,只見她將糊子托起放在燒熱了的鏊子上,按逆時針方向翻轉,轉到哪裏,哪裏就現出一片金黃,騰出一縷香氣。她轉啊轉啊,每一次旋轉,都在鏊子上留下一朵花,彷彿煎餅糊子在鏊子上舞蹈之後的足跡,再用一根竹劈子在尚未乾透的麵糊上使勁抿,一朵圓圓盛開的花頃刻間變成一張薄而均勻的大煎餅。那動作揮灑自如,乾脆有力,有一股內在的力量和柔性的美。往事歷歷,莫不與煎餅有關。我參加工作後也與煎餅產生了不解之緣。

那時我在一個棉紡織廠工作,宿舍離單位遠,白天還能吃得上飯,到了晚上吃飯就成了問題,最好的辦法是買幾斤煎餅以備所需。蒙陰縣城裏有個大集,每逢集市自然少不了賣小吃的,那次我花2元錢買了10斤地瓜麵煎餅,就着母親給我捎來的鹹菜炒肉絲足足吃了20多天,從此趕集買煎餅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們是隨時向飢餓開炮向味蕾開拔的勇士,只要一聲令下立馬奔赴胃腸,忠實履行人是鐵飯是鋼的使命與責任。

時移世易,轉眼來到二十一世紀。在經濟大潮的簇擁下,煎餅也一步步走向了市場,改變了只在集市擺攤售賣的單一方式,從村莊、家庭中剝離出來,辦成了一個個產業網點。從人人攤煎餅,家家攤煎餅,逐漸形成了沂蒙山區的特色產業,他們成立了煎餅合作社,村村有作坊,戶戶有加工點,通過一張張煎餅,實現了致富的夢想。這些新社會成長起來的沂蒙女性,從來是不甘寂寞的,她們忘不了前師的教導,也忘不了自身的開拓創新。品種的單調、匱乏,讓她們發現並且意識到,那些千百年來就備受青睞的瓜果蔬菜,也能充當煎餅加工的原材料,並且可以為傳統煎餅增光添色。

創新的激情,像一把爍爍閃耀的陽光,一下把她們的心頭照亮了。那些整天調漿抹糊圍着鏊子轉的女性們,早已不再是只循環利用眼前單調的玉米、小米、高粱、地瓜去機械加工了,單一的產品,很難贏得日益競爭激烈的市場,這讓她們啟動智慧,向更有利於人們身體健康的產品開發邁進。

有年秋天,蒙陰縣常路鎮舉辦一個煎餅比武大賽,讓我去當評委,這一去差點兒把我驚呆了。這哪裏是煎餅啊,簡直是一張張柔軟的彩紙、一張張飄着香甜的藝術品,那麼均勻、細膩,舉起來在陽光下薄如蟬翼。那次評選,有位名叫徐海霞的農村婦女脫穎而出,她的煎餅以品種豐富、乾濕度掌握良好、口感軟香適口而名列前茅。而且她參展的煎餅是有顏色的,遠遠看去五彩繽紛。紅的是在煎餅糊裏加了甜菜根,綠的是加了芹菜汁,看去粗陋嚼起來香甜的煎餅裏加了紅棗,而黑色的煎餅是在煎餅糊子裏摻進了芝麻。凡是能夠榨出汁來的瓜果蔬菜,都是徐海霞加工煎餅的好材料。新研發的產品除了能飽腹,還有足夠的營養填充身體的缺失,有足夠的色彩賞心悅目,給傳統工藝「錦上添花」。

前不久,微信好友中有人問:「你們那裏是不是有種『煎餅花』?有個巧手大嫂徐海霞,她的煎餅花上了央視。」我有點意外,這又是什麼樣的「煎餅花」呢?百聞不如一見,便約朋友去參觀,在現場,她親手為我們摺疊出一朵黃玫瑰。走進她的工作室,長長的案几上也擺滿了已經摺好的「煎餅花」,分別盛在花盤中,紅色的玫瑰、黃色的月季、藍色的鬱金香、白色的茉莉,造型各異,栩栩如生。早在幾年前,就有人用攤好的煎餅做成花,那時很簡單,將疊好的煎餅摞成摞,切出各種幾何形,然後擺放在精緻的托盤上,造型美觀好看,我們都叫它「煎餅花」。而徐海霞,利用煎餅的柔韌勁,把煎餅搓成莖,拈成蕊,用雙手綰出了一束束真正的煎餅花。勤勞聰慧的她,別出心裁地用五顏六色的果蔬煎餅做材料,再現了梵高、莫奈、達利等畫家的名作,一花一葉,維妙維肖。 今年10月1日前後,每天都有媒體專訪,分享徐海霞的「煎餅花」和創業故事,經歷過下崗創業的徐海霞成了沂蒙女性的驕傲。那天,我站在她的工作室看「花」,金黃的陽光,形成細長的光帶在閃動。新時代沂蒙山的婦女,就是這樣在這道金燦燦的光照下結束以往陳暗的日子,昂揚走進新時代的陣容,而那一束束美麗的煎餅花,也將會成為沂蒙女性最靚麗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