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以詩證傳。 作者供圖

黃仲鳴

雞啼已三遍,東方已露魚肚白。李商隱仍伏案疾書。油燈微弱,展卷的聲響,吵醒了隔壁房間的老媽,催促他快些睡。李商隱漫應着,下筆更快了。

他15歲,寫得一手好字。是個傭書者,在雕版印刷發明前,書籍全靠人工抄寫。以此謀生的人,魏晉南北朝時被呼為經生,唐代稱抄書人。受僱者便稱為「傭書者」。李商隱幼時家貧,抄書每通宵達旦,但求多抄多得。這天,當蓬窗射進一線朝陽,李商隱抄寫完一個卷軸,伸伸腰肢,腦海忽地浮出一幅圖畫來。

昨天,他捧着一疊書卷,到一家王公貴人府送貨時,院子陣陣歡聲笑語,一眾小姐正在蕩鞦韆,少年的眼光也被感染得溢着歡快。忽地,他看到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姑娘,卻背着鞦韆架下的眾人,向着盛開的春花在偷泣。

是誰?為何在悲傷?這景象在他腦裏揮之不去。此際,他感觸尤深,於是握管蘸墨,寫下一首《無題》:

「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學彈箏,銀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

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這是描寫一個少女的早慧歷程,但除了最後兩句寫那少女外,其他「歷程」李商隱又怎曉得?這只是他的想像,也可說是融入他的「自畫像」。他淒然的生活,也託付在這少女的身上了。

昨宵看鍾銘鈞的《李商隱詩傳》(河南:中州書畫社,1982年),考出「顯然是李商隱少年時代的作品」,他以「傭書毀舂」,維持最低的生活,在人生道路上邁出第一步,「是多麼艱難啊」,鍾銘鈞說,一些評論者還指李商隱出身貴族,是個紈絝子弟,是「不求甚解」。

李商隱活在國事日非、生活不得意中。15歲那首《無題》,已見他的才華。這「才華」,是天生?抑或是在「傭書」中學得?我沒找出證明,不過,「抄書」而有所學得,那是可以肯定的;文獻指他有一手好字,可惜我未曾得睹他的書法。

少年時已愛讀李商隱,名句常琅琅上口;也知他是個「無題詩人」。就這首「無題」,輒為論者解讀。鍾銘鈞說,李商隱的「《無題》詩共有十六七首」(是十六?抑十七?),鍾銘鈞寫這小書時,用了很大的抒情筆法,雖有考證卻不嚴謹。他另首七律《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有指是他借亡妻之痛,來抒發他對政治現實的不滿。鍾銘鈞說,李商隱的《無題》確具「雙重的藝術風格,以至成為後代人對它進行種種猜測的因由」,不過無論如何,鍾指「相見時難別亦難」,只是李商隱憶念亡妻之作。這一點,我同意。

然而,李15歲的《無題》,能否有人給我一個好好的解讀?那偷泣的少女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