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但是很奇妙,當你耐着性子看完一部活地亞倫的電影,等了一下,你好像全懂了。因為這些分散各處、表面看似無所關聯的人物對話最後都和情節串在一起,表達出導演刻意安排於其中的意涵。原來活地亞倫的電影並非沒有主題,只是他不想在一開始就展示出這個他要去表達的對象,甚至還刻意躲避它。他總是閒庭漫步,俄而,在結尾處給出答案。偵探劇和懸念電影常常這樣做,而且收效甚好。活地亞倫的愛情電影也在這樣做。他在每一處看似無關的對話處都設置了一個小主題,這個談話的主題都暗合了整部電影所要表達的那個總主題。

並且,這樣滔滔不絕的人物對話還令人物而非情節生動無比,尤其是那個具有活地亞倫影子的男主角,一向都有點知識分子和藝術家的混合,神經質的、喜歡詰責的、一個脆弱的形象。在活地亞倫的幾乎每部影片當中,這個形象都在,而且多數時候都是主角。有時,活地亞倫甚至會親自上陣扮演自己,有時換成別人,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從不避諱這種自戀行為。就像很多喜歡活地亞倫的人所說的,所有活地亞倫的電影都是活地亞倫的自傳。

從曼哈頓到巴黎,到巴塞羅那,到羅馬,再回到紐約。活地亞倫的電影走過了整個西方世界。但是,回過頭來,他的電影還是他自己的。因為就在劇情之中,在劇情過渡的路上,他用絕對風格一致的語言塑造了角色本身,那是一種經由思索展現的自我。不是非得要在必須到達的合理性當中,而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之處。況且,這種思索還是黑色幽默似的,被輕鬆的感覺潤滑了。

一般故事片當中的劇情在活地亞倫這裏成一個僅僅為了看明白不得不去照顧的對象,他的電影最重要的並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主題和他的這個導演自己的風格,或者說是一種感覺。所以,活地亞倫拍了這麼多電影之後,他始終在重複。但是,每當他拍出一部電影,我們還是願意看,並覺得他的電影好。就是因為其中的對話每每不同,而那種僅屬於活地亞倫的個人氣質一直都能夠讓愛他的人永遠愛他。就好像只要我們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必說話,只是各幹各的,就很愉快。

活地亞倫也崇尚感覺至上。他的故事已經不止一次的表達了「合拍」的重要性。比如,在《情迷紐約下雨天》當中,男主角會在閒坐的時候走去彈主人家的鋼琴,琴聲和歌聲傳到隔壁,令正在換衣服的女主人公慢下來,嘴角帶着笑容,窗紗浮動,傢具是乳白色的,屋內光線柔和,安靜極了。或者,活地亞倫特別喜歡雨天,他的主人公會說出:「le muille ne me fait pas peur(我不怕被淋濕)﹗」這樣的話,然後,在雨中漫步。或者,在書店閒聊時,男主人公發現自己喜歡的詩正好是對方喜歡的,而且連喜歡的橋段都一樣。然後,活地亞倫的電影就時常處於這種不可遏制的、自然的美感當中。

對於那些風格自成一派,又渾然天成,甚至看不到有一個戲劇高潮存在於一整齣戲劇當中的導演,你有時候很難抓住一個點去描述他,但是你就是喜歡他。因為他用自己喜歡的電影語言講述自己喜歡的電影故事,那暗含於其中、時隱時現的主題,那揮之不去的個人風格,都提示着導演的存在。他也並不刻意地去強求別人的愛,他只是在那裏,等待着另一個和他一樣性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