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圍有個火鍋店》

作者:周潔茹

出版:百花文藝出版社

開往烏溪沙的《馬鐵》上盛裝端坐的老太太,《利安村》裏帶着隔夜麵包趕早班A41的空姐,《凍咖啡》裏心跳到不能停的「她」,一邊吃一邊掉眼淚吃不下了還要拚命嚥下去的《煲仔飯》,《涼茶》裏的「一瓶川貝雪梨海底椰就是她與廣州的全部牽絆」……從書名到封面,再翻開第一頁,跳過目錄,讀第一行字,就找對了感覺。《大圍有個火鍋店》,這是一本把我讀哭了的散文集。

周潔茹的散文,每一篇,都讓我哭。

我經常哭,和我一起看電影都是件相當累人的事情,劇中人沿着鋪設好的劇情緩緩往前推動,演員還在努力把情緒往高潮處推,我已經哭了出來。其實哭是一種表達,說出了嘴巴說不出來的東西。

一看到藍花楹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周潔茹,我就想哭,其實藍花楹和周潔茹沒有關聯,和哭也沒有關聯,只是一種相似的、微妙的,「血突然湧上了頭,心跳到不能停」的感受。

《凍咖啡》裏,「他隨手丟掉了寫着我愛你的字條,她也不敢問一句留在他那裏的一隻耳環,怕也被隨手丟了」……一個「敢」字把愛低了下去,又把愛升了起來,讓人想起張愛玲說的幾十年前的月亮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陳舊而模糊……她終究是哭了,愛是昂貴的奢侈品,像極了櫥窗裏水晶鞋,那些勇敢的女孩子們,踩着硌腳的高跟鞋,在傾斜的人生裏淺笑安之步履輕盈內斂端莊,她們去尋一個完美的王子,可愛情是什麼呢?是一位完美的公主和一位勇敢的王子,在故事的高潮處停下筆——「他站在街頭的電話亭裏給她打電話打到一分錢都沒有了。」

她看見了白雲山的盡頭,「鎖情鎖愛的鎖全生銹了。」

愛有多洶湧,就有多荒蕪。

周潔茹說她從來不去想人物的名字,往往直接用「他」和「她」。

但是她把最好的名字給了傑克。

人物的名字都有真意,《天龍八部》裏阿朱的善、阿紫的惡、王語嫣的美,都藏在名字裏,傑克也一樣,有那麼多麥克、庫克、盧克、塔克,可《泰坦尼克號》上只有一個刻骨銘心的傑克,就像馬爾克斯寫就了一個阿里薩,給他各種各樣的愛情,同時也給他漫長的一生中無論多憂鬱多落魄多顯赫多放蕩都懷揣着對費爾明娜的忠貞。說到底那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一旦能夠發出自己的聲音,這世界就有了別的可能,傑克就是這樣的,讓人想起了眼淚、勇氣、生與死之間的第三條路,想起了某種伴隨一生的,something,它存在,卻不可名狀,它和物質一樣牢牢地佔據着空間,卻不被外人所見,我們不能用「感情」這個詞一筆帶過,輕與重都對不起它原本的模樣。

當一個男人說你是他全部時,他怎麼會知道明天要發生什麼,他只說眼前的,那個聽了也信了的人決計是無法收準信息的,她就當是永遠的了。說的人說少了些,聽的人聽多了些,這一說一聽之間全是歧途。

所以烏爾比諾醫生才會在臨死前告訴妻子費爾明娜「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有多愛你。」多麼令人落淚的一句話,說不清楚道不明的something,要在死亡的幽暗前才能看清楚。

只用一個名字就讓你明白,那傑克是唯一的傑克,是永遠的傑克,是死亡也分不開的傑克。

這樣的愛情令人絕望到說不出話來。

揪着心讀一本書,是一個難忘的經歷。

無論多難受的時刻,一本書就能讓我平靜下來,我是感恩的,尤其是那些觸動心弦的文字。

能把文字從人的眼睛寫到心裏去的人太了不起了,她有魔法。

那天去見周潔茹,我風風火火穿上了細跟尖頭的白牛皮硬鞋,風風火火衝進港鐵去花墟,買了花,又風風火火穿越半個九龍去見周潔茹。然而我的重點也不是說那雙硌腳的高跟鞋,我是想說我就這樣風風火火去見周潔茹。那位晶瑩透亮冰雪聰明的女子,看穿世相,又守得住自己的心。

我也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笑了」,可我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也只有活着,才能帶着一顆風風火火的心,去見一個萬水千山的人。◆文: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