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雲

有一些生命放在鳥籠內,也會鳴叫,而且異乎尋常。牠們在鳥籠內「呱呱呱」不停地唱,類似高拔、抒情的美聲唱法。牠們恍若和什麼較勁似的,吸氣的間歇都省略了,真像農民趕大集,吵吵嚷嚷,風風火火,着實少了慢生活的閒情。

鳥籠裏的這些生命被囚禁還不算,還要被蒙上布幔,不懂的人就可能錯認為鳥籠內歌唱的是鳥。只有當某位聰明大膽的人兒,揭開籠上的遮掩時,人們才會發現:歌唱的不是鳥,是會唱歌的老鼠,也有可能是滑稽醜陋的青蛙。

日本大阪大學教授八木健,培育了100多隻會唱歌的老鼠,叫聲像小鳥般婉轉可愛。大家知道,普通老鼠在緊張時才會發出「吱吱」的叫聲,情緒平穩時發出的聲音都是人類聽不到的超聲波。而會唱歌老鼠的鳴叫聲人耳能夠聽到,源於這些老鼠經過科學的基因組配,喉嚨被變細了,於是老鼠發出美妙的聲音遂成現實。

「唱歌老鼠」在籠中歌唱,屬於科學新突破;而青蛙被捉於籠中,則屬於混淆視聽,是僅僅「好笑」就能概括了的嗎?難道青蛙自己本身就是滑稽醜陋的嗎?不是,絕對不是。青蛙的這種命運,不少時候並不是牠自己的本願,而是一些人的蓄意炒作。是製造、操控這種迷局的人所玩的把戲。

當很多人見到囚禁於籠子裏歌唱的不是奇異的鳥兒,而是青蛙,最終明白了真相——這是某些動物在冒充鳥兒,因為牠們沒有濫竽充數的外形,就被故意蒙上了布幔。於是,不少人開始痛恨青蛙禁不住誘惑,沒有真本事卻愛附庸風雅,甚至說青蛙走錯了路。

可世上的青蛙有很多種,牠們有可能是在命運的某一個節點,不由自主地進入了某一個空間,進來了當然就要歌唱,有時是出於生命的本能,有時純粹是為炫耀聲音上的強勢。但青蛙離開了屬於自己的家園,在異化的空間生存,牠內心就沒有一點兒失落嗎?細想下去,青蛙離開了水窪,離開了大地,牠真的能持續快樂起來嗎?

歌唱的不一定都是鳥,也有會唱歌的老鼠、水中的青蛙,還有吃露水的蟬等等,世界就是這麼複雜。說實在的,籠子裏的青蛙,也充滿了躁與火,後來甚至演變成怨與愁,牠本來對池塘懷有深深眷戀,那種叫聲是天然野趣,而今天牠卻被豢養於鳥籠中,讓人只聞其聲,難睹其容,還缺少了真實的陽光照耀。

人一旦蒙上臉,和蒙着布幔放在鳥籠內的青蛙一樣,很多人認不清他或她是什麼樣人,用一句通俗的話說:不知他(她)是什麼鳥樣兒。那麼,這種迷局最終由誰打開,而拎着裝有青蛙鳥籠的蒙頭女孩——她的面紗又由誰去揭開……

想來想去,蒙頭女孩雖遮住了容顏,但誰不曉得面前的女子佳人風姿綽約;而女子佳人的纖纖玉指,勾住的不會是凡俗鳥雀……我想,面對生活中的所謂「行為藝術」,只有當人們不慕奇掠怪,才能靜靜聆聽來自池塘水窪青蛙的叫聲。我又常常想,生存於城市的人,又何嘗不是一隻離開池塘的青蛙,也許現在就被養在鳥籠之中。但是,只要池塘還在,人嚮往自然的心就不應泯滅。

在玻利維亞安博羅國家公園內,可供觀賞的鳥類多達200餘種。我曾跟隨當地一位導遊去聽鳥鳴。「哎呀,怎麼連一隻鳥兒的蹤影也沒有呢?」他神秘地說:「待會兒,我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來到一個小丘,他讓我找塊岩石坐下。然後,他仰着臉,噘着嘴,一串串清脆的鳥鳴,就從他嘴裏溜出來,那麼逼真,又那麼清晰。我有點兒生氣:「你這是幹什麼呀?」他說:「歌唱的不都是鳥,還有人啊!我能模仿多種鳥兒的鳴叫聲,鳥兒聽到了,誤以為是友伴在呼喚牠們呢!耐心等,我叫上幾分鐘,你也許就能看到群鳥漫天飛舞的美姿了!」

可是,在長達幾個小時的徒步遊覽裏,在樹木蓊鬱的叢林中,我只看到稀稀拉拉的幾隻鳥飛來飛去。我深深懂得——那些有尊嚴的鳥兒,不會一次次聽從人胡亂指揮的。鳥兒身處大自然,有自己神聖的工作和相對隱秘的生活。這位導遊每天卻用虛假的信號,恣意製造群鳥麇集的景象,那上當受騙的鳥兒一旦發現這是鬧劇,心情該有多麼抑鬱啊!人們普遍有這樣的自私心理,擁有屬於自己的歌唱者就身心滿足。但是,一鳥在手怎如群鳥自由自在——飛翔於林呢?你也許聽過這個故事,一隻夜鶯不小心被一隻老鷹抓到了。夜鶯眼看性命不保,便試圖說服老鷹。夜鶯對老鷹說:「我的身體太小了,根本無法讓你填飽肚子,你還不如放了我,我會引來更大的鳥。」可老鷹卻回答說:「要是我為了能抓到一隻更大的鳥,而放了你這隻手中的小鳥,我才傻呢!」不少人就像老鷹一樣,充滿了實用主義傾向,結果天空中的鳥兒愈來愈少,抓不到鳥兒就用其它動物代替,最後出現了「歌唱的不都是鳥」的現象。

我們應理解生命歌唱的自由,有些鳥在鳥籠裏絕食而死,牠的腹部向下,脊背對着高遠的天空,至死——鳥的靈魂都在尋找飛翔的路。懂得一隻鳥的抗議,就能明白其它動物歌唱時內心的複雜程度。鳥向雲中飛,靜靜看牠的身影從窗口掠過,這才是人與動物心靈同時歌唱的樣子。聆聽歌唱需要心靜,這是對自然生靈最起碼的尊重。接近鳥或其它會歌唱的動物,更要懂牠們的心靈,懂得珍惜並保護牠們。

我的朋友陳華清說,廣東新會天馬村有一個「雀墩」,是一棵長於明末清初獨木成林的水榕樹。「雀墩」之上吸引了成千上萬的鳥兒,以鷺鳥為多。70多年前,作家巴金來「雀墩」觀景,寫下了膾炙人口的名篇《鳥的天堂》。這棵水榕樹茂密如蓋,萬千條長長的氣根垂掛下來,像褐色的簾子。榕樹上空、樹中、樹下,滿滿都是鳥。當地人愛鳥如命,結果鳥不怕人,遊人置身其中,就像觀看神話中長了翅膀的天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