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承鈞

重陽節去寧波采風，得知中國著名教育家蔣夢麟先生故里就在寧波所轄餘姚市黃家埠鎮，自然不能錯過。久聞餘姚為浙東大邑，自古文風鼎盛、學術昌明，明代更湧現王陽明、黃宗羲、朱舜水三大學者，催生著名的浙東學派，蔣夢麟便是近代重要學界領袖和文化大家。

蔣家故居在黃家埠鎮蔣村。這是一處環境幽雅的浙東民居。佔地800平方米，包括門廳、院落、正屋、廂房等。五間正房簡樸肅穆。後院有一爿菜園，附近小橋流水、修竹茂盛，一派江南水鄉風情。蔣夢麟少年時代在此度過。

蔣夢麟（1886-1964），字兆賢，筆名唯心，出身小康之家，從小接受傳統啟蒙教育。18歲考中秀才，對中國傳統道德忠、孝、仁、義、誠、信、中庸等等遵循有加。故居陳列各種文字資料、紀念影像、教育專著和書法作品，詳細展示蔣夢麟從一名鄉村少年走向世界的傳奇經歷，令人肅然起敬。難怪僅今年就接待60多個團隊和萬餘海內外遊客。

故居客廳叫「禮耕堂」。牆上有條幅云「慎言慎行一身正氣，清正廉潔兩袖清風」，此乃蔣夢麟座右銘和真實寫照。展櫃裏擺有他的《新潮》、《西潮》、《學問》、《兆賢文存》、《文化的交流與思想的演進》等著作。「勤廉齋」是蔣夢麟書房。懸掛蔣家「四勿」祖訓。「四勿」即：勿欺心、勿負主、勿求田、勿問捨。這與《論語》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如出一轍，符合「厚德載物」的傳統中華文明。展廳通過文物、文字、圖片和蔣夢麟書法詳盡介紹了蔣氏歷朝英賢及其祖父、父親的事跡和蔣夢麟「學貫中西、勤勉務實、勇於擔當、清正廉潔、堅守良知」五個思想精髓的形成與發展，展櫃還陳列蔣夢麟擔任北京大學、浙大校長時的任命書和多幅珍貴照片，令觀者肅然起敬。

導遊介紹，蔣夢麟少時就渴望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晚年他在自傳《西潮》裏寫道：「故鄉餘姚城外姚江岸上有座接官亭，60年前一個下午，亭前聚集一大堆人，原來人們在圍觀學台及其隨從。我見學台踏上最華麗一艘船，載着官吏和陋規禮金的艦隊就揚帆駛往寧波。那氣派使我頓生『大丈夫當如是也』之感。」說明當時他心中傳統士大夫理想與西洋文化和革命思潮是混雜衝撞的。

青年時代蔣夢麟嚮往西學東漸，23歲赴美留學，臨行他去理髮店「卡嚓」一聲剪掉象徵大清順民的長辮子。在美國他進入加州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主修教育，師從著名教育家杜威，獲博士學位。其教育主張是「取中國之國粹，調和世界之精神」。學成歸來，他先主編《新教育》，後又出任浙江省教育廳長、浙江大學首任校長和國民政府大學院院長。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北洋政府擬解散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憤而離職返浙，引發學界震動。經眾人勸解，蔡元培委派蔣夢麟進京代理北大校長。蔣夢麟是蔡元培學生和同鄉，蔣回國後展現的才能和教育理念大獲蔡元培賞識，孫中山也看好蔣夢麟。對於恩師的舉薦，蔣夢麟義不容辭，多年夢寐以求的教育理想終可一展抱負。

當時中國內憂外患、社會動盪，北大境況堪憂：經費嚴重匱乏、師資嚴重不足、教學質量下降、圖書資源流失，一派「紀律弛，群治弛」慘象。蔣夢麟接任後殫精竭慮下猛藥重振北大，他提出「教授治學，學生求學，職員治事，校長治校」方針，竭力「整飭紀律，發展群治」，自稱做事全憑「三子」：以孔子做人，以老子處世，以「鬼子」辦事。「鬼子」指洋人，即以科學精神辦事。

為廣納教育人才，蔣夢麟不怕得罪人，他對文、法、理三院院長說：「辭退舊人，我去做；選聘新人，你們去做，要向全國挑選教授和研究人才。」1928年蔣夢麟出任中華民國首任教育部長，1930年國民政府正式任命蔣夢麟為國立北京大學校長。他執掌北大整整17年，使該校人才輩出、學術繁榮，成為全國教育與學術中心。抗戰時蔣夢麟與梅貽琦、張伯苓組成西南聯大「三常委」，貢獻巨大。

最令人感動者，蔣夢麟長年身居要職，收入可觀，卻從不鋪張奢華。身為全國一流大學校長和教育部長，蔣夢麟一生恪守職業道德，堅守祖上清廉家風，贏得社會各界信任與尊重。學校擬給他配一輛轎車，他堅決反對。學校想給他提供小灶，他搖頭道：「我與同事在大食堂用餐，有說有笑，吃飯也香哪！」某個品行不端教授東窗事發，竟向蔣夢麟行賄求情，他堅決回絕，當天就將其辭退了。

蔣夢麟還救過陳獨秀。陳獨秀1916年起擔任北大文學院院長，推動新文化運動。蔣夢麟儘管與陳獨秀政見不同，但兩人相處得不錯，他對陳獨秀的革命活動也心知肚明。某日陳獨秀遭遇危險，當局要拘捕他，蔣夢麟聞訊二話不說帶一名學生連夜跑到陳的住地，叫他馬上脫逃，又通知李大釗，李大釗陪陳獨秀坐騾車從小路逃往天津，躲過一劫。

蔣夢麟還有恩於毛澤東。1918年秋毛澤東帶23名湖南青年進京，籌備赴法勤工儉學。在北大任教的楊昌濟收留了毛澤東。同學們的生活非常拮据，有時還要餓肚子。一天北大圖書館館長李大釗找到蔣夢麟說：「毛澤東沒飯吃，怎麼辦？」蔣夢麟問李大釗：「你們圖書館可否給他一個差事？」李大釗說可以。蔣夢麟就提筆寫一張字條：「茲派毛澤東為圖書館書記，月薪十七元。」這讓毛澤東非常慶幸，不啻生活有了保障，還能瀏覽國內外書報雜誌，結識李大釗、陳獨秀等一批革命先驅和馬列著作，對毛澤東一生產生重大影響……

蔣夢麟的大義凜然的愛國情懷更值一讚。1927年4月李大釗被奉系軍閥殺害，當時無人敢去料理後事，蔣夢麟卻甘冒巨大風險，出面聯絡12位北大教授為李發起公葬，在香山公墓為其購置一塊墓地。1935年蔣夢麟受日本軍方要挾，他臨危不懼深入虎穴，到日軍司令部對一名大佐說：「你們想脅迫我，就請便吧。不過我奉勸你們，如果全世界知道日本軍隊綁架了北京大學校長，你們就成全球笑柄了！」對此，蔣夢麟的諍友胡適評價：「蔣夢麟是一位有魄力、有擔當的校長！」

告別蔣夢麟故居，想起他「與人為善與友為鄰」、「和為貴學在前」、「勤勞為本」、「勤勤懇懇治家」等信條，尤覺這位學者兼教育家的良苦用心和純美操守。難怪如今蔣村人都以蔣氏家風為傲，2015年蔣夢麟故居被寧波市紀委列為首批集廉政教育、文化傳承和家風推廣於一體的「廉政文化教育基地」。臨別，我在留言簿上寫下四句感言——

執掌北大勤耕耘，

苦心贏來劫外春。

一代宗師好風骨，

教育報國鑄奇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