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任何事,一旦進入公眾視野,那必定已經相當驚世駭俗。倒不是平凡的日常我們沒寫,實在是寫了也不會有人來看。於是,過分的婚鬧,就像那些異常事件一樣,鶴立雞群,怪誕、誇張,乃至令人氣憤。

實際的情況是,我們一生或許會參加幾場婚禮,遇上婚鬧的機率卻並不高。一場婚禮,行至酣處,才是婚鬧。這一晚的前半段,一直是和風細雨的。賓客都穿着得體,面帶微笑着和主家寒暄。在來之前,這些人或許還有些倦怠,尤其一想到付出去的紅包,心裏更覺得不值得。可這會兒進了宴會廳,看着滿眼的紅色,喜慶的人臉上都掛着笑容,賓客的心情一下就變好了。放眼望去,除了生人,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熟悉的面孔。大家許久未見,剛好藉此機會聊上兩句。而且,你不必害怕無話可說。婚禮的音樂馬上就要奏響,這場表演,觀眾的交流只是點綴。

然後便是新娘的眼淚。在新人對視的時候就那樣忍不住地流了下來。火紅而熱烈的色彩在眼前跳動,暖暖悶悶的。你甚至分不清是先有了新娘的淚水,還是先感受到了大廳眾人的感動。總之,有一種美好,是我們從來無法具體描繪,卻都知道的一種感覺——幸福。新聞裏經常出現的殘酷婚鬧,我們難得一見。至少在我,從沒經歷過。上一次我參加婚禮,還是四年前的事兒。那場婚禮對新人最厲害的強迫,應該是我們在司儀的帶領下,逼着新人當眾接吻。那新郎有些羞澀,最終還是笑着甜甜地吻了下去。再之後,就是眾人起哄的笑。然後驅車回家。

沒有人想着要去婚房,婚禮行至婚宴也就差不多完了,婚房屬於夫妻二人。我想那些鬧婚房的人,一定是關係極近的親友。這樣說起來,婚鬧便是一場交情的考驗。儘管或者新郎會被脫光衣服,但他無法生氣,因為這種犧牲並不是懦弱,而是一種容忍。這其中的心理過程是,鬧劇愈劇烈,愈證明新人對友誼的忠誠。就像一個酒桌,敬酒的人並非為着這杯酒,而是討個交情,也是抬舉對方。所謂酒品鑒人品,實際上就是看你是不是給面子,敢犧牲。中國人熱衷於給人介紹對象,也是套交情。這種話術的目的是通過關注對方的隱私,以重視對方的方式強行建立一種聯繫。

婚鬧,與敬酒和介紹對象如出一轍。與其說鬧婚房的人是在搗亂,不如說是以另一種方式承認了新人的絕對主角地位。他們胡鬧的資格,是要在新人的默許下賦予的。這是一次不言明的權力讓渡。肯定了對方過分的行為,也是相當於授權於對方,讓他像自己一樣在今晚閃耀,並沾染上主角的光環。等閒絕不會沒眼色地湊這個熱鬧。即便會,也是敲敲邊鼓,當個旁觀者。鬧得最兇的都是自覺最有資格的好朋友。在這個場合,借助這種表達,他們以婚鬧的方式,強行證明了他與主角的親密,並因為新人的容忍顯示了他們所言不虛。

這麼個婚禮物語,最早流行於漢代。在先秦的時候還是沒有的。那會兒的人因為結婚意味着親人分離,親長衰老而「三日不舉樂」。漢代開始,董仲舒提倡了獨尊儒術,而儒家所追求的主次、等級、親疏都一一展現在這場婚鬧的典儀當中。不過現在,經歷了這漫長的歷史,傳統正在被驅趕。這證明,我們的文明變了。大家都不再願意花錢去看別人當主角,也不再指望通過別人的授權獲得榮耀。